我不寫評論,也不寫感言,祇是以門下弟子的身份隨意談談,
因為至少這樣的立場是較為了解且客觀的。
「他是潘皇龍,不是皇帝;他是位終生為作曲奉獻心力的人。」這是我的開場白。
這場音樂會的樂曲解說文字偏向嚴肅,近似於理念的解釋與敘述,也許對於未曾讀過老師「音響意境創作理論」文章的讀者而言,會感到較為抽象、陌生。事實上要 建構並用文字闡述一套理論是相當艱難的,而文字表象所能傳遞的訊息也相當地有限,僅能靠領悟而已,在每個階段所能領悟的境地也大不相同。
基本上,老師提到的詞彙與觀念著重在「陌生化」、「定影法」及四度空間的音樂元素組織等。(關於四度空間之說為我自身之體悟,並未出現在老師的原文中。) 陌生化乃是一套使音色及聲響流程豐富、變化之手法,與電子音樂中分析並重建ADSR流程之概念有些類似,祇是老師使用的是演奏法及配器法,賦予並開發它們 極大的可能性。定影法則較接近影像處理中的「互動式陰影」模式,祇是對象換作音樂,使在複雜多元的音樂組織中,具有一定的統一性,在主體與影子(隨從、附 屬)之間。即異中求同、同中求異的關係。
在此次演出的曲目中,「蓬萊」與「五行生剋II」便著重在這些觀念的實踐上,後者創作年代較晚,並試圖融入中國的哲學思想中心。但我必須強調一點,同時也 是老師自己相當重視的,背後的思想與音樂呈現不能混為一談,思想是內化的層面,但音樂獨立存在、單獨被聆聽。管弦樂的編制在西方已有相當悠久的歷史,與廿 世紀以降室內樂發展之盛相形之下,是較為保守、受限制的形式,儘管Ligeti等作曲家已開拓許多新的聲響及可能。
至於「台灣風情畫」,它是首非常通俗的樂曲,五聲音階及調式的和諧聲響,以及清晰可辨識的民謠旋律。但事實上老師寫作這首面臨的挑戰是極大的:就因為這些 民謠素材的包袱,要組織成不流於俗氣、鬆散編曲的作品,遠比無中生有的創作還來得困難。在聽這首樂曲時,若試圖跟隨旋律一首首聽下去,是不可能的,卻又仍 感到它無所不在,樂曲結構仍相當清楚,是此曲最為高明之處,拼貼及其他技巧使用算是成功的。當然,對老師而言,如此的創作類型並非他一生所追尋,作曲家的 作品本就可能相當多元,而單一的作品未必能夠反映、代表作曲家之創作。
下半場壓軸的「禮運大同」算是相當成熟、圓融的作品,不同於對聲響與理念突破之純粹追求,樂曲中融合傳統及廿世紀技法如動機、對位、十二音等,以及老師自 身之音響理論。整體的音響與結構皆是完整而漂亮的,亦是我全場最喜歡的曲目之一,無論站在理性或感性的聆聽基礎上。向來老師的音樂是需要經過學習的耳朵, 才懂得欣賞、感受的,這同時亦是做學問的路上,必須經常面臨、探討的課題:音樂不啻是被動地聆聽而已,而是必須主動尋求其中的意義。也因此我不認為批評與 是質疑應該抱持的態度,倘若沒有一顆開闊、包容的心。
另外,唯一加入聲樂的樂章「所以一到了晚上」,在文字的發音及詮釋上較為模糊,儘管融合唸唱之表現手法,但詩本身透過文字所傳遞的訊息便較為抽象,不是很 容易演繹的。師母的歌藝與表現皆無懈可擊,亞弦先生的詩意象與手法亦相當有趣,老師的作曲不容置疑,但三者搭配在一起,整體呈現是較為晦澀、個性稍薄弱 的,若與前後純管弦樂之樂章相形而言。
在聽音樂會的時候,我一直想著老師上課叮嚀我的事:樂曲的張力與內聚力,這是我的音樂中所缺乏的,於是我特別留意、關注這樣的問題。我發現老師使用大量的 「Iamb」,無論在節奏或樂句、段落銜接上,而我卻較常用自給自足的「Amphibrach」,這些雖是Meyer引用拉丁詩節奏所闡述的概念,其引申 層面卻十分寬廣。我想,這與本性或創作訴求,並沒有絕對的關係,也從不為自己的弱點找藉口。創作原是不斷追尋與突破的歷程,無論對自身的小我、抑是歷史的 大我。
最後,其實也沒什麼結論想補充的,該談的我在聊個別樂曲時都已提過。原本這篇文章已經隨著系統問題而消失,但那是莫大的損失,祇好重新寫過,將那些已幾乎 遺忘的想法揀拾回來。至少目前身為學生,我的角色仍是折衷、介於老師與聽眾之間的,能夠以較為平淺但貼近的角度來說這些事。
音樂是分享,亦是見證。
老師的理論與音樂是他畢生心血的結晶,而他的音樂是具有高度說服性的,對於那些苦思所得的理念。所謂的平易近人與曲高和寡並沒有一定的分野,端看聆聽者所抱持的態度與自身境界;
所謂的人也有高人與下里巴人、活人與死人之分的。
Echoes are ringing in my heart